《本草纲目》版本源流概况 ――兼论首刻金陵版本特点

東里山人

《本草纲目》版本源流概况 ――兼论首刻金陵版本特点

刘山永

《本草纲目》是祖国医药学宝库中极为珍贵的科学遗产，它以精深的学术和丰富的内涵，羸得国内外医学界和其他学术界的珍视，被誉为“中国古代的百科全书”。此书刻本甚多，还被翻译为日、法、英、俄、德等多种文字。就国内而言，最早的版本是由南京胡承龙约在1593年刻成的“金陵本”，于1596年由李建元进疏、发行。胡承龙对这部伟大巨著的问世，建有不可磨灭的功绩，然而“初刻未工，行之不广”。至1603年，由夏良心、张鼎思序刊的江西本，刻印精良，并改正了金陵本的很多错误，同时也出现了一些新的错误。再次是1606年由杨道会、董其昌序刊的湖北本，它与石渠阁(梅墅烟萝阁)本、张朝瞒本，是照江西本翻刻的，但逊于江西本。不过石渠阁本和张朝瞒本保存下来不少。现许多图书馆所藏石渠阁本无扉页、牌记，常被人们误为江西原本。与张朝瞒版本相同的有金阊绿荫堂、文雅堂本，清畏堂本和五芝堂本。1640年由六有堂出版的钱蔚起本，是对江西版本经过比较仔细的校勘，精心刻印成的。它改正了不少原本的错误，同样也发生一些新的错误。它第一次对《本草纲目》附图进行全面改绘，并请当时最有名望的画工、刻工完成，但有的药图失真。1655年太和堂出版的《吴氏重刻本草纲目》，实际是钱蔚起本的原版，但经过吴毓昌认真校勘，又剜改了约二百处错误，而新出的错误不多，著名的四库全书本即是以它作底本。现存太和堂本也较多，后期印本字迹已不太清晰，有的甚至十分模糊，或残破空缺。其后，张云中以太和堂本为底本，与张朝瞒本合参，新改错字不少。张云中校订本，除故宫的朱格大字抄本质量较好以外，还由书业堂、本立堂、大文堂、务本堂以及芥子园等多家书坊纷纷出版，其中文会益本还将附图加以彩绘，为其增色。但是，这批坊本由于刻印粗疏，又似乎不加复核，新出现的错字极多，有的版本纸质印制都很低劣。直到1885年合肥张绍棠味古斋出版重校刊本，它刻印最为精良，因直接吸收了钱蔚起本、太和堂本、张云中校订本以及张朝瞒本的校勘成果，订正了很多错误，可是它在大量增改中所发生的错误也很突出，并抽换了几百幅图，又造成很多混乱。尽管它有严重缺点，却又有明显优点，因而以后各种石印、排印本，以至1957年人民卫生出版社的影印本，大多是以它为底本了。总的说来，历代由于抄写、刻版、校订所发生的错误，数以万计，严重地影响了本书的质量。

1975年至1981年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由先父刘衡如校勘(我协助工作)的《本草纲目》校点本，是以次刻江西本为底本，经过仔细校勘，写出校记12600多条，改正了原书大量讹误，受到广大读者的好评，荣获全国首届古籍整理一等奖和国家图书奖提名奖。迄今大小印本已发行30多万部，成为流传最广的一种版本。但由于规划、校点等工作开始于“文革”中后期，受到当时条件的限制，遇到困难很多。如无首刻金陵本可据，只好以江西本作底本(直到校点后期才得见金陵本)，书中不少问题未能解决。同时，排印中也出现一些新错误。因此全书出版后，先父刘衡如立即重新校勘。先父病逝后，由我继续未竟之业。1998年10月，由华夏出版社出版以金陵版作底本的《本草纲目》新校注本，是父子两代人经十多年努力完成的。

近年来，《本草纲目》又有好几种版本面世，同时，还有白话、通释、导读等本，如雨后春笋般地呈现在读者面前。自《本草纲目》问世以来，已有80多个版本，即平均6～7年便出现一个新本。如此长盛不衰，充分表明了它的实用价值和对人类社会的深远影响。

在《本草纲目》众多版本中，明清两代，以金陵、江西、石渠阁、六有堂—太和堂、张朝瞒、张云中校订本以及张绍棠本等七种版本最具代表性，而尤以首刻金陵本珍稀。我在整理、新校《本草纲目》过程中，详查各种版本，发现除次刻之江西本以外，无一是以金陵本作底本。古今许多著名学者也未能亲见金陵版本，例如顾观光按《本草纲目》所载《神农本草经》目录，辑复《神农本草经》文，他在序中说，《本草纲目》卷二“神农本草经目录”中“时珍曰：又拆出青葙……”之“葙”，疑当作“飤”。其实金陵本正作“飤”，只是江西本及其后各本误作“葙”，便表明他未曾见过金陵本。

当今，国内仅存两部金陵本，流传于国外有五部，分别藏在日本、美国和德国，广大读者无缘相见。1993年8月上海科技出版社影印上海图书馆珍藏的金陵本，本当是保存和传播金陵本之善举，可惜印发量较小，加之印制时对书中字迹不清及笔划残破之处，普遍进行添描，已非金陵本原貌，而且描改错误百出，令人十分遗憾。如果以此作为底本或校本，则难免发生错误(中医古籍出版社出版的金陵版点校本便是如此)。总之，金陵本对许多人来说，仍是“不识庐山真面目”。

下面将《本草纲目》金陵本作一简要介绍。

全书20册，其中1册为附图(分上下两卷)。板框高20cm，宽13.8cm。每半页12行，每行23字。上海图书馆与中国中医研究院图书馆各珍藏一部，纸张、印制相同。在王世贞序后，刻有“辑书姓氏”，为其后各版所无。不足的是，由于受到条件的限制，刻印质量不高，不少字迹不清。夏良心在次刻江西本序中说：“颇讶其字画漫漶者多也”，的确如此。但它毕竟于李时珍在世时刊刻，多能体现著者本人原意。例如：卷一“引据古今医家书目”和“引据古今经史百家书目”，金陵本每行大多刻有三种书名，将性质相同或时代接近的书，较有规律地排列，颇有讲究。但江西本改版，每行仅列二种书名，后世各本均同，这一规律即被打乱。

金陵本原有的和正确的内容，被江西等各本遗漏或错改了不少。例如：卷四“外伤诸疮”，有“皴裂”一项。金陵本卷四第57页文内“皴裂”二字作为小标题十分明显，但江西本刻者不察，将此二字混入其上“冻疮”项末一味药“豚脑并涂抹”文内，成为“豚脑并涂抹皴裂”，文义立刻大变。以致使“外伤诸疮”目录有“皴裂”标题，文内设有“皴裂”独立一项。治裂的药变为治冻疮的药，而“冻疮”项中有的药又治皴裂。按江西本翻刻的各本均同，与金陵本大相径庭。

卷七伏龙肝条附方中，治“中风口噤不语，心烦恍惚，手足不随，或腹中痛满，或时绝而复苏”，用“伏龙肝末五升，水八升搅，澄清”，此在江西等各本作“濯之”究竟濯洗什么部位，濯洗如何能治上述重证?都很有疑问。而金陵本作“灌之”。与《千金》卷八第五原方(《大观》、《政和》诸本卷五伏龙肝条附方)作“饮”义合。

卷十砒石条附方，“休息下痢”后，有“脾疼腰痛”，江西等各本如此。但“脾疼”与“腰痛”连在一起，殊不可解。中国中医研究院图书馆所藏金陵本(简称金陵乙本)“脾疼”之“脾”系经人涂改而成，本字不明。检上海图书馆藏金陵本(简称甲本)，原来是“胛疼腰痛”，文义通顺。

卷十四薄荷条附方，治“眼弦赤烂”用“薄荷，以生姜汁浸一宿，晒干为末，每用一钱，沸汤泡洗”。江西等本误作“炮洗”。金陵本作“泡洗”，不误。

卷十七狼毒条附方，治“九种心痛”，用狼毒、吴茱萸、巴豆、干姜、人参、附子等药，其中附子“炮，去皮，三两”，金陵本本作“炮”，江西等各本又作“泡”。

同卷常山、蜀漆条附方，“厥阴肝疟，寒多热少，喘气如死状，或少腹满，小便如癃”。意为小便不利如“癃”，但江西本臆改为“脓”。按江西本翻刻之本俱同。惟金陵本作“癃”，不误。

卷四十六魁蛤条集解中，引弘景曰：“形似纺茾”。《大观》宋、元、柯本及《政和》元刊、成化、王积、内府、丛刊等本卷二十魁蛤条同，而《政和》梧、楚、隆等本作“纺轻”。江西等各本作“纺轻”，金陵乙本经人涂改作“轻”。但金陵甲本仍作“茾”(其主要依据似是《政和》积本，故不误)。按《大观》、《政和》诸本魁蛤条，原注“茾音狂”。《说文》卷十四上车部：“茾，纺车也……读若狂。”可见金陵本与《大观》等多本一致。《政和》梧、楚、隆本以及本书江西等各本作“轻”，属误(《大观》明本作“轩”，《政和》明坊及富本作“轾”，似系“轻”字衍变而来)。

卷五十一豪猪条集解中，〔时珍曰〕文内，江西等各本作“其状似笄及帽刺”。“帽刺”为何形状?检金陵本方知是“蹳刺”，“蹳”字笔划稍损，但仍较清楚。

卷四十四鲫鱼条附方，在“诸疮肿毒”之后，“浸淫毒疮”之前，金陵本原有“恶疮似癞十余年者，鲫鱼烧研，和酱清傅之。千金方”一首，计二十字，江西等各本脱。

还有卷七雌黄条，“〔释名〕坐，七火切”。先父刘衡如在七十年代初校点本书时，对此产生疑问，但苦于无金陵本核对，便写校记如下：“坐七火切：当是错简”。这次重新校勘，以金陵本作底本，详细核对，我们发现金陵本作“石坐，七火切。”考“石坐”字，《广韵》及《集韵》解作“碎石”，《玉篇·石部第三五一》释为“好雌黄也”。注音“七火切”，广音作?仓果切”，集韵“取果切”，俱音“脞”(《玉篇》作“叉瓦切”)。江西本刻者将“石坐”误认作“石”和“坐”两小字，首字作“坐”，而“石”字混入下小字注文内，加塞在“阳气”之间，成了“阳石气未足者为雌，已足者为雄。”江西本以后之各本相同。沿误至今，已有390多年。我们在《本草纲目》新校注本始予指出，重现金陵本原貌：“〔释名〕石坐，七火切。时珍曰：生山之阴，故曰雌黄。《土宿本草》云：阳气未足者为雌，已足者为雄”。

类似的例子尚多，限于篇幅，不再列举。仅从上述所举实例，便可以认识金陵版本的重要价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