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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轉載] 关于《四库全书总目》的定名及其最早的刻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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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4-12-3 13:35:40 |阅读模式
作者:崔富章
原载:《文史》200402期

《四库全书总目》二百卷,是在纂修《四库全书》过程中,在规模空前的图书文献整理实践中,逐步形成的目录学专著。在四部(经、史、子、集)、四十四类、六十五子目构成的框架内,包含着一万多种图书提要。“四部之首,各冠以《总序》,撮述其源流正变,以挈纲领;四十三[四]类之首,亦各冠以《小序》,详述其分并改隶,以析条目。如其义有未尽,例有未该,则或於子目之末,或於本条之下,附注案语,以明通变之由”(《凡例》)。总序、小序、案语、提要,脉络融通,浑然一体,发挥出“辨章学术,考镜源流”之总体效应,代表了我国传统目录学的最高成就,是纂修《四库全书》过程中学术研究成果的集中体现,为历来四库学者所关注、探讨的重点课题之一。《北京大学学报》1964年第2期发表王重民教授《论〈四库全书总目〉》长篇论文,从纂修背景、纂修进程、著录原则、思想内容到日后的影响,作了系统的、深刻的阐述。然智者千虑,必有一失,例如《四库全书总目》与《四库提要》的关系问题,特别是“浙本翻刻殿本”误说,为众多四库学者所沿用,制约着《总目》整理研究的深入发展,不可不正本清源,详细辨明。

一、乾隆时期,《总目》传本先后有:七阁写本、两种稿本以及浙江刻本、武英殿刻本,各本卷端率题“钦定四库全书总目”,并无题作“钦定四库全书总目提要”者。《四库全书总目》与《四库提要》关连至密,但是不能视为同书异名或异名同实

《总目》撰著完成於乾隆时期,乾隆朝的传本,我看到过七种:1.文津阁写本(藏北京图书馆);2.文溯阁写本(藏天津图书馆);3.文澜阁写本(藏浙江图书馆);4.乾隆四十七至五十三年间修订稿本(藏上海图书馆);5.乾隆五十七年后修订稿本(藏北京图书馆);6.乾隆六十年十月浙江刻本;7.乾隆六十年十一月武英殿刻本。七种版本,卷端(以及每卷)皆题“钦定四库全书总目”,没有例外。惟浙本增一扉页,题“钦定四库全书总目提要”,同治七年(1868)广东书局重刊浙本,扉页删除“提要”二字,以示更正(注:阮《跋》有“《提要》一书”云云,浙本当是受其影响所致,或为后印者所增附。)。19世纪的《总目》刊印本,我亦见过七种:1.日本文化二年(1805)刊本;2.文化十一年(1814)刊本;3.同治七年(1868)广东书局刊本;4.光绪十四年(1888)上海漱六山庄石印本;5.光绪二十年(1894)上海点石斋石印本;6.光绪二十年(1894)福建刊本;7.光绪二十五年(1899)广雅书局刊本。这七种刊本,卷端(以及每卷)皆题“钦定四库全书总目”,亦无例外;扉页以及封面签题,或“钦定四库全书总目”,或“官板四库全书总目”,只有福建一种扉页题“钦定四库全书提要”。20世纪的《总目》印本,我见过十种:1.宣统二年(1910)存古斋石印本;2.民国十五年(1926)上海东方图书馆重印存古斋本;3.民国十五年(1926)上海大东书局石印本;4.民国二十年(1931)上海商务印书馆排印本;5.1971年台北商务印书馆重印本;6.1965年中华书局缩小影印浙本;7.1983年台北商务印书馆缩小影印殿本;8.1989年上海古籍出版社缩小影印殿本;9.1997年1月中华书局排印殿本(整理本);10.1999年5月海南出版社排印浙本(整理本)。这十种传本,除第4、5两种排印本之外,卷端皆题“钦定四库全书总目”或“四库全书总目”;扉页、封面签题,或“钦定四库全书总目提要”(第1种),或“四库全书总目提要”(第2、3、4、5、10种),或“钦定四库全书总目”(第7、8、9种),或“四库全书总目”(第6种),加“提要”二字者略占优势,集中出现在20世纪前期的二十余年间。在《总目》二百多年传播史上,形成过二十几种版本。其卷端书名,除个别排印本之外,皆题“钦定四库全书总目”或“四库全书总目”,根据名从其朔暨书名以卷端所载为准之著录条例,我们不得不将“四库全书总目提要”一名排除在外,至多在卡片或书本目录之附注项下加小字注“扉页题××”而已。

王重民先生《论〈四库全书总目〉》自注释题云:

《四库全书总目》是原来的书题,但依当时的习惯和后世的通称,都称为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。考《办理四库全书档案》,乾隆三十八年五月初一日的上谕,只称“系以《提要》,辑成《总目》”,是由於还没有定出正式名称。乾隆三十九年七月二十五日上谕,直称“现办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,多至万余种”,可见当时的拟名是作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的。因为刊行本的书题仅作《四库全书总目》,所以本文内一般都用这个名称;有必要时亦加“提要”二字,或简称《四库提要》。这些名称虽说稍有不同,都是代表着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的意义。(注:原载《北京大学学报》1964年第2期,辑入《中国目录学史论丛》,中华书局,1984年,第251—252页。)

我理解王先生自注的基本精神是:《四库全书总目》与《四库提要》是同书异名,起码也是异名同实。这一见解,跟事实不相符合。世人熟知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内包含有一万余种图书的《提要》,往往由此而忽略《总目》之外许多种图书《提要》的存在。例如:乾隆三十八年至四十一年间辑印《武英殿聚珍版书》一百二十六种(刻印本四种,木活字排印一百二十二种,后来续增十二种,总计一百三十八种),每种图书卷前载有《提要》一篇;乾隆三十八年五月至四十三年岁末选辑《四库全书荟要》四百六十三种,每种图书卷前亦载《提要》一篇;乾隆四十七年缮写完成文渊阁《四库全书》三千五百十二种(此据《续宫史》所载《钦定文渊阁四库全书目录》统计,殿本《四库全书总目》著录三千四百四十八种,浙本《总目》著录三千四百六十一种,广雅书局刊本《四库全书简明目录》著录三千四百七十种),除个别数种外,每种图书卷前皆载有《提要》一篇;乾隆四十八年后陆续完成的文源、文津、文溯、文宗、文汇、文澜等六阁《四库全书》亦都载有《提要》;还有别集传世的邵晋涵、翁方纲、姚鼐、戴震、周永年、任大椿等纂修官的《四库提要》分纂稿等等。独立於《总目》之外存在的这许多《提要》传本,相互之间差异甚大。如《四库全书荟要》所载《提要》四百六十三篇,跟文渊阁《四库全书》所载比较,不同者二百八十篇,微有不同者四十六篇,合计三百二十六篇,达十分之七以上。

尤为需要注意的是,这些《提要》稿全部是在《四库全书总目》修改定稿之前形成的,它们跟《总目》内提要的差异更大。仍以《四库全书荟要》为例,“笔者曾一一持之与《四库全书总目》提要比对,发现同一种书而《提要》完全不同的达二七一种之多。其他固然差别不大,但文字内容也都略有出入”(注:吴哲夫先生《影印摛藻堂四库全书荟要的学术价值》,《出版界》1986年1月特刊。)。文渊阁《四库全书》诸书提要,以及文澜、文溯、文津阁库书提要,就我所能比对的部分而言,跟《总目》本提要几乎无一篇是完全相同的。诸多差异,可归纳为二:《总目》之外的《四库提要》,撰作誊录年代较早,不少讹误阙失被后来的《总目》定稿本所修改补正;另一方面,正由於撰作誊录年代较早,遭受查办禁书的影响较小,因此保存原作精神较多,具备特殊文献价值。这两方面,都不可偏废。所以,我认为《四库提要》与《四库全书总目》不能混为一谈,因为事实并非如此;同时,研讨各本《四库提要》,亦不能置《总目》本提要於不顾,因为割断学术发展阶段之固有联系,无益於四库学之发展。如前所述,文渊阁库书提要誊录於《总目》修改定稿之前,讹误阙失较多,但20世纪80年代的《四库全书》影印者是不能改动的,这是规矩。中华书局1964年版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同样是影印本,也不能改动原文,事实上也没有“勘误”,各篇《提要》文字是乾隆年间以纪昀为代表的纂修官们改定确认的,他们修改的《总目》誊录多部,颁发各阁,与《四库全书》并存,乾隆六十年浙江据文澜阁本翻刻,稍迟一点,又有最后修定之武英殿刊本问世。中华书局1964年版即缩小影印乾隆六十年的浙江刻本,台北商务印书馆影印文渊阁《四库全书》中亦有武英殿刊本《四库全书总目》二百卷卷首四卷。阅读文渊阁库书提要,同时参看《总目》,则可免遭“贻误”也。这类事例证明,《四库提要》与《四库全书总目》确实不是一回事,两者既有区别,又互相联系,否认它们的区别,或者割断它们的联系,都是不可取的。四库学者有责任作出准确的说明,示读者以门径,避免陷入误区,事倍功半,甚至劳而无功。

王重民先生说:“《四库全书总目》是原来的书题,但依当时的习惯和后世的通称,都称为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。”又说:“当时的拟名是作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的。”这些说法,同样的跟事实不符。考乾隆三十八年二月初六日上谕:“应俟移取各省购书全到时,即令承办各员,将书中要指括,总叙崖略,粘开卷副页右方,用便观览。”(注: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《纂修四库全书档案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1997年,第56页。据乾隆六十年浙江刻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卷首所载“圣谕”校改。)此即后来称之为“提要”者。又,同年五月一日上谕:“朕几余懋学,典册时披,念当文治修明之会,而古今载籍未能搜罗大备,其何以裨艺林而光册府?爰命四方大吏,加意采访,汇上於朝。……合之大内所储,朝绅所献,计不下万余种。自昔图书之富,於斯为盛。特诏词臣,详为勘核,厘其应刊、应抄、应存者,系以《提要》,辑成《总目》,依经、史、子、集部分类众,命为《四库全书》,简皇子、大臣为总裁以董之。”(注:《纂修四库全书档案》,第108页。)所谓“系以提要”,即在万余种图书之开卷副页右方,各粘贴《提要》一篇;所谓“辑成《总目》”,则是将万余种图书提要抄出,会辑而成刘向《别录》式的《总目》一部。又,同年五月十七日上谕:“前经降旨博访遗编,汇为《四库全书》……所有进到各书,并交总裁等,同《永乐大典》内现有各种详加核勘,分别刊钞。择其中罕见之书,有益於世道人心者,寿之梨枣,以广流传;余则选派誊录,汇缮成编,陈之册府;其中有俚浅讹谬者,止存书名;汇为《总目》,以彰右文之盛,此采择《四库全书》本指也。”(注:《纂修四库全书档案》,第116—117页。)又,乾隆三十九年七月二十五日上谕:“四库全书处进呈《总目》,於经、史、子、集内,分晰应刻、应抄及应存书目三项。各条下俱经撰有《提要》,将一书原委,撮举大凡,并详著书人世次爵里,可以一览了然。较之《崇文总目》,搜罗既广,体例加详,自应如此办理。……至现办《四库全书总目》,《提要》多至万余种,卷帙甚繁,将来抄刻成书,繙阅已颇为不易,自应於《提要》之外,另刊《简明书目》一编,只载某书若干卷,注某朝某人撰,则篇目不繁而检查较易。俾学者由《书目》而寻《提要》,由《提要》而得全书,嘉与海内之士,考镜源流,用昭我朝文治之盛。著四库全书处总裁等遵照,悉心妥办,并著通谕知之。”(注:《纂修四库全书档案》,第228—229页。)在纂修《四库全书》之初,就想到需要撰集一部目录学专著以考镜源流,此书定名曰《总目》,即《四库全书总目》,乾隆三次“降旨”,说得明明白白。至于乾隆三十九年七月二十五日上谕中“现办《四库全书总目》,《提要》多至万余种”二句,王先生断作“现办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,多至万余种”,其实,“多至万余种”的,不是《总目》,而是《提要》,《总目》中的《提要》。当然,乾隆帝所下御旨中,有时把“总目”与“提要”剥离,有时又以“提要”代指“总目”,偶尔亦连称作“总目提要”。以纪昀为首的专家们并没有把这些全当成“圣旨”遵照执行,而是在每卷开端仍旧大写“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×”,并且在《凡例》中申明:“今于所列诸书,各撰为《提要》,分之则散弁诸编,合之则共为《总目》。”《总目》好似一座大厦,《提要》乃建筑材料也。倒是20世纪的研究者,面对实实在在的《总目》原创版本,连个书名也不敢相信;凡是皇帝说过的,不管前后有多么矛盾,都坚信不移,奉为指南,以规范、匡正历史上形成的原始文献,削足适履,怎能行呢?

我国目录学之传统,以能叙学术源流者为正宗。目录本名“录”。刘向主持校理国家藏书,“每一书已,向辄条其篇目,撮其指意,录而奏之”(注:班固《汉书·艺文志》,中华书局,1997年,第437页。)。“昔刘向校书,辄为一录,论其指归,辨其讹谬,随竟奏上,皆载在本书。时又别集众录,谓之‘别录’,即今之《别录》是也”(注:阮孝绪《七录·序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据《影印宋碛砂版大藏经》本缩叶影印《广弘明集》,第112页。)。刘向自名为录(如“臣所校《战国策》书录”、“所校中《孙卿》书录”、“所校中书《列子》五篇”、“臣向所校《列子》书录”等,“书”字当属上读,犹言某书之录也(注:余嘉锡《目录学发微》,中华书局,1963年,第17页。)),实兼包篇目、指意二者言之。刘向奉诏校书,编校之始,本以篇目为主(当年古书多篇卷单行,各本多寡不一),故举目言之,偶尔或谓之“目录”。“刘向司籍,九流以别。爰著目录,略序洪烈”(注:班固《汉书·叙传》,第1076页。)。是“目录”之本义与“录”相同,亦兼包篇目(目)、指意(叙)二者言之。“吾国从来之目录学,其意义皆在‘辨章学术,考镜源流’,所由与藏书之簿籍、自名赏鉴、图书馆之编目仅便检查异者也”(注:余嘉锡《目录学发微》,第11页。)。进入20世纪,我国各地相继开始由藏书楼向图书馆转变,图书馆事业蓬勃兴起,作为检索工具的目录(卡片目录、书本目录)如雨后春笋,大量涌现。这当然是无可非议的,应该得到肯定和不断发展的事业。我国传统目录学之基本精神,叙述学术源流之要义,则在不经意间流失。在一般人的心目中,目录仅仅是记书名、著者而已,乃至於出版《四库全书总目》的人需要在封面或扉页大写“提要”两字来彰显其份量,以收广告宣传之功。所幸20世纪60年代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浙本、80年代台北商务印书馆影印殿本,皆反璞归真,轨复本初矣。

二、乾隆六十年十月,浙江布政使谢启昆等刊竣《四库全书总目》二百卷卷首一卷,底本是文澜阁所藏的写本一百二十五册,是为《总目》第一刻。所谓“浙本翻刻殿本”之说,纯属向壁虚造

浙江刊本《总目》卷尾有阮元《恭纪》云:

四库卷帙繁多,嗜古者未及遍览,而《提要》一书,实备载时地姓名及作书大旨,承学之士,抄录尤勤,毫楮丛集,求者不给。乾隆五十九年,浙江署布政使司臣谢启昆、署按察使司臣秦瀛、都转盐运使司臣阿林保等,请於巡抚兼署盐政臣吉庆,恭发文澜阁藏本,校刊以惠士人。贡生沈青、生员沈凤楼等,咸愿输资,鸠工蒇事,以广流传。六十年工竣。学政臣阮元本奉命直文渊阁事,又籍隶扬州,扬州大观堂所建阁曰文汇,在镇江金山者曰文宗,每见江淮人士,瞻阅二阁,感恩被教,忻幸难名。兹复奉命视学两浙,得仰瞻文澜阁於杭州之西湖,而是书适刊成。士林传播,家有一编,由此得以津逮全书,广所未见,文治涵濡,欢腾海宇,宁有既欤!臣是以敬述东南学人欢忭感激微忱,识於简末,以仰颂皇上教育之恩於万一云尔。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浙江学政臣阮元恭纪。(注:阮元《揅经室二集》卷八《浙江刻四库全书提要跋》同。)

阮元这篇《恭纪》的信息量实在是大。他告诉我们,浙刻的底本是“文澜阁藏本”,浙刻的功绩是结束了“毫楮丛集,求者不给”的传抄阶段,而步入“士林传播,家有一编”的刊印时期。他还告诉我们浙刻完成的具体时间。考阮元於乾隆五十六年五月端午日奉旨补授詹事府詹事,又奉旨补文渊阁直阁事(文渊阁四库书初成,置官,朱文公首直阁,皇十一子亲刻石印赠公。至是,公以印付先生)。乾隆五十七年六月二十五日奉旨放山东学政,乾隆六十年八月二十四日奉旨调任浙江学政,九月二十八日奉旨升授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,十月初三日交印启程,十一月初一日至杭州,初六日接印(注:详参张鉴《雷塘庵主弟子记》卷一,清道光间刻本。)。阮元於十一月一日到杭州,《总目》“适刊成”,我们可据以把浙本刊版完成的时间定格在乾隆六十年十月,比武英殿刊本要早一个月,称之为《总目》第一刻,当之无愧。

浙江刻本的底本,阮元所谓“文澜阁藏本”,是何种版本呢?答曰:文澜阁《四库全书》中的写本《钦定四库全书总目》一百二十五册,析为四部,分置《四库全书》经、史、子、集四部之首,其绢面颜色亦因库书而异(经绿、史红、子蓝、集灰)。这些都明明白白记录在嘉庆二十五年(1820)杭州承办盐商吴恒聚等造《文澜阁四库全书书目清册》之中,同时载录的还有《钦定四库全书考证》一百册,亦分隶库书经、史、子、集四部;《钦定四库全书简明目录》八册,置全书之首。三书皆写本。《清册》中没有武英殿刊本或武英殿聚珍本之记载。数十年之后,咸丰末同治初(1861—1864),太平军攻占杭州,文澜阁《四库全书》散失过半,《总目》分置四部之首,损失尤重,仅存二十七卷,光绪年间由丁丙补抄完整。原写本为绢面包背装,封面签题:“钦定四库全书经部总目卷×”;“钦定四库全书史部总目卷×”;“钦定四库全书子部总目卷×”;“钦定四库全书集部总目卷×”,扉页贴黄:“详校官内阁中书臣吕光复”;每册首钤“古稀天子之宝”(白文),册尾钤“乾隆御览之宝”(朱文);底页署“总校官编修臣彭元珫、检讨臣徐鉴、校对生员臣胡纪勋”;每半叶八行,行二十一字,红格双边,太史连纸,白口,单鱼尾(尾上写“钦定四库全书总目”,尾下写卷次、页码)。我在浙江图书馆工作期间,曾取原写本跟浙刻本对校,一一吻合。甚至写本中的讹误文字,刻本亦照原式不改(注:详参拙作《四库全书总目版本考辨》,《文史》第35辑,中华书局,1992年6月。)。文澜阁写本《总目》颁发入藏在乾隆五十四年前后,六年之后,谢启昆发此本而寿诸梨枣,再晚些时日,殿本《总目》才“刊竣刷印装潢”,卷内“琰”字挖改作“琰”、“琬琰”挖改作“琬炎”,说明殿本《总目》出笼的确切时间已经是嘉庆初年(1796年以后),王重民先生说“1795年浙江士绅出资在杭州翻刻了殿本《四库全书总目》”(注:王重民《跋影印本〈四库全书总目〉》,载《吉林省图书馆学会会刊》1984年第1期。),则系不可能之事。

三、乾隆六十年十一月,武英殿刊竣刷印装潢《四库全书总目》二百卷卷首四卷,刊刻之底本是颁发文澜阁写本之后,纪昀等人继续修订完成的稿本,是为《总目》第二刻。所谓“武英殿聚珍排印本”,并不存在

武英殿刻印《四库全书总目》一书,始于何年何月,原本无标识可寻。考乾隆四十一年九月三十日内阁奉上谕:“前经降旨,令将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及各书提要,编刊颁行。”(注:《纂修四库全书档案》,第537页。)乾隆四十六年二月十六日内阁奉上谕:“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现已办竣呈览,颇为详核,所有总纂官纪昀、陆锡熊著交部从优议叙,其协勘查校各员,俱著照例议叙。”(注:《纂修四库全书档案》,第1292页。)乾隆四十七年七月十九日“臣永瑢等谨奏,为《四库全书简明目录》告成,并改定《总目》,编次《考证》均经完竣,恭摺奏明事。……《总目提要》及《考证》全部,臣等均拟缮写正本,於文渊阁中间东西御案上次第陈设。此系全书纲领,未便仍分四色装潢,应请用黄绢面页,以符中央土色,俾卷轴森严,益昭美备。其文源、文津、文溯三阁,俟书成后照此办理。至《总目提要》及《简明目录》二书,均系仰禀圣裁,折衷考订,兼综百氏,苞括群书,洵足嘉惠艺林,应请交武英殿刊刻颁行,垂示万世”(注:《纂修四库全书档案》,第1602—1603页。)。乾隆四十八年三月十八日军机大臣奏:“臣等遵旨将《四库全书总目》从前於何时进呈及曾否於文渊阁陈设之处,交查四库馆。兹据覆称:《四库全书总目》二百卷及《简明目录》二十卷,於乾隆四十七年七月十九日进呈,发下另缮正本四分,於现在缮录。因有各馆未成之书,尚须续纂提要,依类归入,是以未经陈设,现在上紧催办。”(注:《纂修四库全书档案》,第1714页。)乾隆六十年十一月十六日,原户部尚书、办理四库全书副总裁曹文埴谨奏:“为刊刻《四库全书总目》竣工,敬谨刷印装潢,恭呈御览事。窃臣於乾隆五十一年奏请刊刻《四库全书总目》,仰蒙俞允,并缮写式样,呈览在案。续因纪昀等奉旨查办四阁之书,其中《提要》有须更改之处,是以停工未刻。今经纪昀将底本校勘完竣,随加紧刊刻毕工。谨刷印装潢陈设书二十部,备赏书八十部,每部计十六函,共一千六百函,恭呈御览。其版片八千二百七十八块,现交武英殿收贮。再,纪昀曾知会臣於书刊成之日,刷印四部,分贮四阁,兹一并印就,请饬交武英殿总裁照式装潢,送四阁分贮。查是书便於繙阅,欲得之人自多,亦应听武英殿总裁照向办官书之例,集工刷印,发交京城各书坊领售,俾得家有其书,以副我皇上嘉惠艺林之至意。伏祈睿鉴。谨奏。”朱批:“知道了。”(注:《纂修四库全书档案》,第2374—2375页。)

上述文献档案告诉我们:《四库全书总目》二百卷,乾隆四十六年二月编撰完稿,四十七年七月修改定稿,拟缮写正本四分,於文渊、文源、文津、文溯四阁陈设,并“请交武英殿刊刻颁行”。因有各馆未成之书,尚须续纂提要,依类归入,所以拖到乾隆五十一年曹文埴才奏请开始刊刻,并缮写式样。这时候又有新情况发生,查办禁书活动进入新阶段,且深入到《钦定四库全书》内部。最典型的例子是乾隆五十二年三月十七日军机大臣报告:“查李清所撰《诸史同异录》内悖妄之处,臣等现传续办三分书提调,详加询问。并查取文渊阁所贮此书及其余二分书,并原书底本,详悉核对,再行拟写将总裁、总纂、校对等分别议处治罪谕旨进呈。”十八日,乾隆帝下令:“将文溯、文津阁藏贮李清所撰《诸史同异录》一书,掣出销毁。”十九日,内阁奉上谕:“四库全书处进呈续缮三分书,李清所撰《诸史同异录》书内,称我朝世祖章皇帝与明崇祯四事相同,妄诞不经,阅之殊堪骇异。李清系明季职官,当明社沦亡,不能捐躯殉节,在本朝食毛践土,已阅多年,乃敢妄逞臆说,任意比拟。设其人尚在,必当立正刑诛,用彰宪典。今其身既幸逃显戮,其所著书籍悖妄之处,自应搜查销毁,以杜邪说而正人心。乃从前查办遗书时,该省及办理四库全书之皇子、大臣等未经掣毁,今续三分《全书》,犹复一例缮录,方经朕摘览而得,甚属非是。因检阅文渊、文源两阁所贮书内已删去此条,查系从前覆校官编修许烺初阅时签出拟删,是以未经缮入。但此等悖妄之书,一无可采,既据覆校官签出拟删,该总纂、总校等即应详加查阅,奏明销毁。何以仅从删节,仍留其底本?其承办续三分书之侍读恭泰、编修吴裕德,虽系提调兼司总校,但率任书手误写,均难辞咎。所有办《四库全书》之皇子、大臣,及总纂纪昀、孙士毅、陆锡熊,总校陆费墀、恭泰、吴裕德,从前覆校许烺,俱著交部分别严加议处。至议叙举人之监生朱文鼎,系专司校对之人,岂竟无目者,乃并未校出,其咎更重。朱文鼎本因校书特赐举人,著即斥革,以示惩儆。所有四阁陈设之本及续办三分书内,俱著掣出销毁,其《总目》提要,亦著一体查删。”(注:《纂修四库全书档案》,第1990、1991、1992页。)深文周内,声色俱厉,十九名责任者暨连带责任者(包括和珅、刘墉)被追究,严惩不贷。此例一开,岂止是一部《诸史同异录》,李清的全部著作(《南北史合注》、《南唐书合订》、《历代不知姓名录》)迅速入围;周亮工、吴其贞、潘柽章等等,也一个又一个被揪了出来。由此引发了对《四库全书》的全面清查,并发展为全社会清查禁书的第二次高潮,或全毁(整部毁书铲版)或抽毁违碍篇章字句,并且株连到一批又一批的推许、引用、载录者。禁毁图书运动的累累硕果,几乎无一不牵动着《总目》(包括存目)的同步修改,所以曾因李清案而遭受降级处罚的曹文埴唯恐触犯忌讳,聪明地选择了“停工未刻”。直到乾隆末年,弘历气数已尽,纪昀才得以“校勘完竣”,武英殿刻书处“随加紧刊刻毕工”。曹文埴的奏摺告诉我们:殿本《总目》从乾隆五十一年付刊,至乾隆六十年十一月刊竣刷印装潢(陶湘编《故宫殿本书目》著录为乾隆五十四年刻本不确),共有版片八千二百七十八块,交武英殿收贮(绝对不是如傅以礼说的“聚珍版”);当时共刷印一百零四部,二十部陈设,八十部备赏,余四部送文渊、文源、文津、文溯四阁分贮。曹文埴的奏摺写得明白,《文澜阁四库全书书目清册》中没有殿本《总目》,就是很自然的事了;而王重民先生说“乾隆五十八年冬或五十九年春殿本《四库全书总目》才送到了杭州文澜阁,浙江地方大吏和浙江士绅就在五十九年开始了校正翻印的工作”(注:王重民《跋影印本〈四库全书总目〉》。),则是“想当然”耳。

《四库全书总目》从基本完稿到武英殿刊刻完工,花了近十五年工夫。如上所述,这期间《总目》一直处於修订、调整状态。学术上的纠谬补阙,改不胜改,自不待言;政治上的查办禁书,愈演愈烈,《总目》都必须做出连锁反应。甚至《总目》写定本已经颁发文澜阁之后,修订工作仍在进行。北京图书馆藏有修订稿本六十三卷,行间多修改笔迹,如:卷四六《辽史》提要,底本中“石刻今尚在古尔板苏巴尔汉”一句被勾去,於其旁改添为“石刻今尚在兴中故城(今名古尔板苏巴尔汉,译言三塔也)”。卷一六五《四明文献集》提要“盖捃拾残剩,非其真矣”,改“真”为“旧”;《唏发集》提要“而节概亦卓然可观”,改“可观”为“可传”等等。底本跟文澜阁写本相同,修订部分则跟后出之武英殿刊本相同。此修订稿实系武英殿刊《总目》之稿本的一部分。殿本与文澜阁写本(浙本)比较,四方面不同:1.封面签题不同。殿本大题“钦定四库全书总目”,独立为一书;文澜阁写本大题“钦定四库全书”,双行小字注:×部总目卷×,显然是分置四部之首,惟卷次连贯,相对独立,翻刻浙本始集中在一起。2.殿本卷首析为四卷,浙本为一卷,而内容比殿本反而多出乾隆五十五年六月《圣谕》一通。3.各部、类诸书提要排列顺序,殿本与库书序列大致相合,浙本则多有颠倒。4.殿本后出,较文澜阁写本修改甚多,个别字、词、句的磨勘,卷数的修改,在四百处以上,而大的改动,整段改写,亦有多处,如卷五五《周忠愍奏疏》提要,浙本“明末积习,好以哗讦取名,其奏议大抵客气浮词,无裨实用。起元诸疏,尚多有关国计民生,非虚矜气节者比,其人其言,足垂不朽,今录其《奏疏二卷》”一段,殿本改写为:“当魏忠贤肆虐之日,国事日非,几几乎毒焰熏天,狂澜泪地,无耻者从风而靡,代为搏噬,无论矣;即皦然自好者亦洁身去之而已。起元独与杨、左诸人奋起而婴其锋,虽率至白骨衔冤,黄泉茹痛,而士大夫尚赖此数十君子知世间有廉耻事,亦不可谓非中流之砥柱也。其人足重,斯其言可传,岂明末台谏连篇累牍、徒以哗讦取名者所可同日语哉!录而存之,以表彰忠义之气也。”文字大增,言词激昂,是深入体会弘历“殷鉴不远,尤当引为炯戒”旨意的作品,也可能与当时惩治钱谦益等贰臣的政治需要有关。

武英殿刊本《四库全书总目》,跟《武英殿聚珍版书》并无关连,它是刊印单行的。一百多年以后,福建省和广雅书局相继翻刻《武英殿聚珍版书》,并翻刻殿本《总目》增入其中。广雅刊本卷末附刻傅以礼跋称:“是编於乾隆四十七年告成,由武英殿排印通行,即此聚珍版也。”这话不可信,当时摆在傅以礼面前的底本,丰顺丁氏所藏的,就是武英殿原刊本《总目》也。

19世纪末,清光绪二十五年(1899),傅以礼撰写《校刊殿本〈总目〉跋》,他原以为文澜阁藏的是殿本,浙本与殿本“亦应无不吻合”,及觉察其差异,“或此有而彼遗,或彼存而此阙,而卷数之多寡,字句之详略,更无论已”,这些都难以用浙本校对不精来解释,於是“荟萃䌷绎,胪叙异同,为校勘记”,而不强作解人。可是从此以后,洪业《〈四库全书总目引得〉序》(燕京大学引得编纂处排印本,1931年),郭伯恭《四库全书纂修考》(国立北平研究院史学研究会出版,商务印书馆发行,1937年),王重民《论〈四库全书总目〉》、《跋影印本〈四库全书总目〉》(吉林省图书馆学会会刊,1981年第1期),中华书局影印浙本《出版说明》(1964年12月),昌彼得《影印〈四库全书〉的意义》(《故宫季刊》17卷2期,1982年),台北商务印书馆影印殿本《弁言》(1983年),华立《四库全书纵横谈》(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8年),长沙市中山图书公司《四库全书》研究所之《整理说明》(中华书局排印殿本整理本,1997年1月),“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编委会”之《整理说明》(海南出版社排印浙本整理本,1999年5月)等,皆主“浙本翻刻殿本”说,证据呢?一是把嘉庆初年始颁发北四阁的殿本《总目》(南三阁无),说成“大概乾隆五十八年冬或五十九年春殿本《四库全书总目》才送到杭州文澜阁”(注:王重民《跋影印本〈四库全书总目〉》。);二是将阮跋“恭发文澜阁藏本,校刊以惠士人”,修改为“文澜阁藏的殿本”(注:王重民《论〈四库全书总目〉》。)。如果说王重民教授使用“大概”二字还留有余地的话,承继者不问证据,言之凿凿,则近乎荒唐了。这样的误导,对正确解释浙本、殿本的差异,进而研究《总目》撰著、修订的全过程,特别是版本校勘,造成的障碍之大是不言而喻的。有鉴於此,笔者在十年前曾作《四库全书总目版本考辨》(《文史》第35辑),详列二十二种传本,辨析版本源流,无奈“浙本翻刻殿本”误说依然流行,且愈演愈烈,今复辩论如上。“予岂好辩哉,予不得已也”!


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在线阅读:http://www.donglishuzhai.net/mulubu/sikuzongmutiyao/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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